当我推开家门的时候,母亲轻声对我说:“阿婆走了……”我愣了一下,冲进房间,父亲正在为她穿衣。我瘫坐在椅子上,泪水滑落。
一直以为自己是喜散不喜聚的人,直到好婆走时才明白,我太爱聚,才害怕散。好婆走了,没有跟我说一声,我反复端详她的脸庞,想找出更多回忆,可是她侧着头,不肯理我,她怕我流泪么?怕看到我就舍不得离开么?那夜,我无法入睡,时不时起身,看看好婆会不会再活过来。整夜,不住的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对生命消亡的战粟。父亲在屋里不停抽烟,我则在屋里踱来踱去,坐立难安。第一个上门吊唁的竟是老相邻,进门就唤:“阿婆你怎么走了,我都没来的及看你。”接着跪在地上,深拜痛哭。
那阵子我总是加班晚回家,母亲说每晚给好婆端饭时,好婆总是会问“小丽吃了吗?”母亲告诉她,我还没下班,她却听成还没吃了,把碗一推,“叫她来吃呢……”
姑妈还是没有从北京赶来,听说是忙着帮小辈搬家。母亲向来体质弱,一操劳又躺在床上。父亲说,好婆如果生活在家境好些的人家也许可以活过百岁。我没有接话,我知道父亲太过悲伤,知道他怨自己没有给日益无法自理的好婆更多耐心,没有对神致不清的好婆加倍留心,没有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旁,陪她走完最后的路。去殡仪馆时只有我和父亲,我看着父亲弯下身子抚摸好婆的脸,紧贴着她的额头说再见,看着工作人员把好婆推了进去,看着父亲手捧好婆的骨灰走的好快,我紧紧跟着,什么也没说。我知道那刻,我无法给他任何安慰。好婆走了,再不会因疼痛而呻吟,再不用躺在床上靠人服侍。告别了九十六,扔下伴随她大半生的厄运拐杖。天突然飘起雨,不知道每个雨天,是不是都有人离开。生命从心脏停止跳动那刻就结束了,把好婆葬在爷爷的旁边,他会知道吗?父亲说:“会的,那是人类不灭的信仰。”
和好婆一起睡了二十多年,清晨醒来觉得房内空荡荡的,顿觉世事难料,命运无常,想到身边亲人会逐渐离我而去,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离开,真的应当善待生命,善待家人,珍惜每一分钟的快乐。我告诉父亲,好婆来我梦中了,她现在双目明亮,腿脚灵便,可以自由自在的到处跑。父亲听后一笑,我舒心许多,好久没见到父亲笑了。他说,“女儿,再给我放放那首歌吧。”我点点头,老歌的旋律响起:多想说声我真的爱你,多想说声对不起你……给我多一点点时间,再多一点点问候,不要一切都带走……
天,忽阴忽晴,就像写在清明的心情。清明,总是让人在万物复苏的春天怀想逝去的人,逝去的时光,父爱如山,母爱似海,山海相依,父母长在。父亲说,好婆不曾离去,一直在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