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八月回乡省亲,庆祝父亲六十大寿,没想到竟成为全家人悲痛的开端。
时值父亲隐感不适,追问之下,得知半年前即已出现相同的症状。没等吃完长寿饭,带他到县人民医院作了检查,诊断结果有如晴天霹雳:父亲患上了腺性肺癌,不排除结核球的可能性,但前者的概率在90%以上。医生私下里对我作了交待,由于病情严重,县医院技术水平有限,建议父亲转院到湘雅医院作进一步的确诊。
短暂喜庆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一层浓重的阴影笼罩在全家人的头上。
大家提出上省城去, 父亲却满不在乎地说:“不用跑省城了,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父亲生来就很要强,从不听从命运的摆布,这次也不例外,在“安慰”我们一番之后,照常与同室的病友谈笑风生。
父亲常说,好人有好报,坏心最难逃。这也是陪伴他一生的生活准则。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郎中,祖传下来的草药和膏药技术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几十年来不知治愈了多少人的创伤。为了采到新鲜的草药,他常常肩背布袋手提镐头,深入草丛沟壑,即使冒着严寒酷暑被毒虫咬伤的危险也在所不惜。一趟忙碌下来,父亲最多收点烟钱,贫困者则分文不受。父亲除了乐善以外还好施。五年前的春节年夜饭,我们全家就在一种欢乐祥和的气氛中与一位无家可归的路人共享了这道最奢侈的晚餐。
正因为父亲略通医术,所以在他的一再要求下,我们渐渐打消了上省城的念头。父亲照旧在病室里谈笑风生,他天生友善加健谈。
今年八月,父亲已经面容枯槁、茶饭不思,但他从未叫过一声苦。面对此情此景,我不禁澘然泪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了心头。
在众亲友的劝说和帮助下,父亲来到了象征医学权威的湘雅医院,经专家教授的会诊和确诊,终于连最后10%的希望都化作了泡影。噩梦变成了事实,悲痛却只能悄悄地藏在心里。
主治医生暗地里说:“你爸的病已到晚期,动手术无济于事。
其实,他的心里比谁都明白,此时病变部位的痛疼已表征高度癌化和恶性因子的体内迁移,痛在心里而忍在脸上。
医生说,父亲这种病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要是轮到别人身上,一般两到三个月就结束了。
之后,身体一侧发生了严重的痉挛,痛彻心扉,继而是肢体感知的丧失,使得任何治疗措施均无济于事。伴随着心底的阵阵呢喃,我们的心理防线出现了崩溃,开始向命运低头。
父亲表现相当平静,笑着对回家度假的堂弟说:“军军,下次回来恐怕就见不到我了。”旁观者不禁黯然泪下。
又过了一周,父亲已经完全不能正常进食了,只靠进食稀饭、豆浆、汤之类来维持极其虚弱的代谢。直至又出现几起强烈的痉挛,父亲痛不欲生,但他仍旧保持非常清醒的思维和语言能力,顽强地支撑着。
令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时间定格在2008年11月20日的凌晨,敬爱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留下的是一抹至死不屈的眼神,也留下了我们永远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