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让人静下心来读书,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读书终究说来是务虚,关注的是“子虚乌有”的精神层面,类似于姜太公垂钓,我们不能寄托于此,尤其是在当下追求“短平快”的社会氛围下,于是士农工商,商人逆袭了。但是读书自有读书的快乐,只是“不足与外人道也”。
中国人读书从一开始就贴上了功利的标签,“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假如没有这个饵料,有谁甘受十年寒窗?我不知道外国有没有读书无用论,反正中国有,而且隔上几年就甚嚣尘上。追根究底,还是我们把读书当成了交易,广种薄收不是我们的目的所在,最好读上一页书就能够变现。看不见这个未来,这书不读也罢。
过去的读书人骄矜,“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没有一官半职,挺直了腰杆别人也看不见。孔乙己知道回字的若干种写法,也算是有学问的人,却没有人瞧得起他。这话换成了中举的范进,胡屠户一定头点得跟磕睡虫似的。这在中国是一景,所以读书人最好韬光养晦,囊莹映雪,凿壁偷光,都别太高调了,否则就是只蝙蝠,没人认了。
林语堂有我喜欢的读书范儿,他能把到手的国民党的官不做,而去读书教学办杂志。他说:“顺乎本性,即是天堂!”民国的读书人都有点特立独行。放在了今天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北大毕业生卖猪肉去了。他说给母校丢人了。这样说梭罗这个哈佛高材生到瓦尔登湖畔漫游又算什么呢?我们这个世界被欲望绑架了。我们看到的是别人眼光中的自己,但那也是一只指月之手。
我第一次到朋友家去,他有一个书房,汗牛充栋,我以为发现了阿里巴巴的宝藏,走近了才恍然,那些书都是赝品,附庸风雅的装饰而已。中国人最怕被人讥讽为没有文化,于是住房无论大小都要另辟一间美其名曰“书房”,但有名无实者居多。很多人都是在里面敲敲键盘,这样的人不是读书人,有人给起了一个名称:键人。我喜欢李敖的书房,春色满园,乱山重叠,旁枝斜逸。太规整的,那叫图书馆;太凌乱的,那叫猪羊圈。李敖知道他每一本书的位置,随时延请,促膝谈心。流光照进来,又退隐去。这儿自成一统。
卧室是主人的一面镜子,真正的读书人都是以书为枕的。那些书不看时是石,一旦打开就会活色生香。你从书的选择就会解读出主人的意趣,因为书总要情投意合了,才会抱被拥衾。所以说书在一定意义上属于情人的范畴,不必关心柴米油盐。做妻子的妒忌,却望洋兴叹。
关于读书,周氏兄弟有两个出人意料却意味深长的比喻,鲁迅说:“读书如赌博。”周作人说:“读书就像烟鬼抽烟。”两者都让人上瘾,而且不易戒除。这样的人周围比比皆是,但读书上瘾的人却如凤毛麟角。他总要在字里行间得到了趣味才行,否则就是狱不是岸了。我有一堂弟,小学五年级时读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一个人在书房嬉哈怒骂,颠倒作态。那时我说他不教成器,长大了果然言中。书中淘不了宝,读书就是嚼蜡。即使读书盈案,也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终究免不了泯于众人的命运。
三毛说读书让她几度人生。书是过滤了的人生影像,人生是一部流水帐,书籍不是。当我们端坐于前,看到的是不同人生的跌宕起伏,云舒云卷,于是我们的目光获得了无限的延展性。读书越多的人,这个人反而变得越是透明,就像钱钟书先生。红尘中人则把人生读成了一部厚黑学。他这样看人,也这样看自己。读书不明的人,“烦恼皆从读书始,”这样的人不妨把书抛到槛外。泥瓦匠不失眠,还会睡到自然醒。但我还是要说不读书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大概也不会有人举手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