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潼关
持续多日的雾加霾天气让人透不过气,终于在今天下午有了一个说法。四点钟的时候,朋友圈有人发消息说下雪了,配图中隐约可以在黑色的车身上看到少许的白,这雪下得也太吝啬了些。打电话到气象局,说是巨野降了小雪,今晚光临菏泽,明天会下得很大。朋友圈里显然已经不淡定了,一个个发文开始盼雪来,甚至还盘点了最适合打雪仗的城市角落,雪人的恶搞方式,像婴儿期待冬的奶嘴,好一番意淫。
高调盼雪的多是年轻人,他们对雪的感情不是向往其别白无暇,而是肆意的玩弄。他们不堪雪天的严寒,更留恋开着暖气的房子。这是一拨可怜的孩子,他们只在电影上见过雪花曼舞的场景,却生来没有见过鹅毛样飘飞的大雪。能怪谁呢,连续多年一冬不见像样的降雪了,即使河水结冰的日子也变得稀少。
如果把人的一生类比四季,冬天对应的一定是老年。头发和牙齿都如秋叶落去后,步入萧条僵硬的境地。那么冷就冷出个样子吧,偏偏又不见雪,更别提下雪不冷化雪冷的刺骨严寒了。总觉得一年又一年的冬天很温和,不下点像样的雪就像耍流氓,老不正经。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小学语文课本上读到这样的句子:大兴安岭雪花还在飘舞,长江两岸柳树开始发芽,海南岛上鲜花已经盛开,我们的祖国多么广大。这神奇的场景在我内心植下深深的渴望:祖国那么大,好想去看看。印象非常深刻的是,教语文的蔡老师生动形象地跟我们讲述有一个叫东北的地方,冬天的雪能积两米深,那里的人们乘坐狗拉的雪橇在森林里穿行,他没有告诉我们东北人是如何在两米深的雪里穿行的,也没有告诉我们那里能冷到零下四十多度(因为我们听不懂)。
这篇课文让我们对海南岛的椰子产生了深深向往,没有人对那两米深的雪感兴趣。因为每年冬天都会有几场雪,至少会有两场大的雪。也许是乡下的孩子笨,又或许习以为常不足为奇,我们从不打雪仗,也从不堆雪人,那都是无聊的事。早上推开房门,眼前猛然出现一片洁白炫目的亮光,那光毕竟会刺激一下神经,然后迅速平静下来。我们踩着十几公分的积雪上学去,在四面透风的石头教室里冻得手拿不住铅笔,袖筒里、脖子里,耳廓里,全都是风,无处躲藏。
那时候很多孩子都手都冻成膨胀的紫色,像充气的青蛙。有的还会裂开几道,露出红色的血肉,这是最惨的,一个冬天都不能用冷水洗手。放学的路上,我们在大街上结伴回家,就有人一边哆嗦着喊“恁冷耶”,一边凶狠地骂:狗日的,冬天不下雪多好啊!
我们儿时的很多愿望如今都实现了,比如家家都有了电,有了电视,天天有肉吃。神奇的是,冬天不再下雪的愿望也已经基本实现了。
长大后的我们也都明白了,冬不下雪是人的悲剧,是人类向大自然过度索取的报应。我们经历一个个冬天,却难得见上雪花,甚至刺骨的寒风也没有了,这样发腻的表现分明是一杯甜的毒酒。
这些年,国人开始反思过去的贪婪,开始向往年少时滞留在农村的乡愁。一位在省城工作几十年的前辈今年退休了,一年回了老家多次,他有了时间去怀念那些清贫却无比纯净的时光。但是他已经看不到前商村当年的痕迹,山被开采得瘦骨嶙峋,河水已经干涸见底,村里的老人有的不在了有的痴呆了,有钱的年青人已经被城镇化了,村子的发展与他的记忆正在逆向行走。
前段时间有拍客发了一组巨野县核桃园镇一个石头村的图片,这个村子的房子从下到上全部是石头建成,让网友们大呼“不知有此村”,也被很多家媒体竞相转发。其实在三十年前,我们村的房子全都是这样的,石头几乎没有成本,盖房子不用它就是跟钱过不去。施耐庵在《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章写了一句:那雪下得正紧。被浙江绍兴人鲁迅惊呼“那‘紧’字有神韵”,他不知道在中原地带,雨雪下得紧是庄稼人最普通的说法。我想那个惊艳的石头村也是如此,只是因为它挺过了30年而已。
初中的时候自卑的心里开始渴望考上大学过上城市的生活,郑智化的《水手》成为最励志的歌曲,总觉得有“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在鞭挞激励着发奋读书,却从来没有留意他的那句“被文明糟蹋过的海洋和天地”。村里人也不会考虑,于是大肆开山采石,挣来钱盖上红砖水泥的新房子;企业主也不会考虑这些,厂区污水让小河成了腥臭的奶白色。以不文明的方式开采出的社会文明,犹如近亲结婚,恶果自食。
我在大学里读的专业是资源环境与城乡规划管理,专业课涉及资源、环境、城市规划、旅游,但是占据半数的是房地产。在我们毕业的时候,恰逢中国房产市场雄起,做了这一行业的同学都过上了富裕的生活。经过几年的疯狂开发,房产市场如今彻底阳痿了。我忽然发现我们学的是一个伟大的专业,为什么大家都没有从事资源或环境的工作呢?这是拯救全人类的伟大工作啊!
当冬天没有寒冷没有雪花,当山上没有了野兔和蛇,我们还能谈什么狗屁乡愁?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还能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