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1943）

　　“横扫敌虏，坚持阵地，赤胆壮志献人民。血洒陇海，气凌曹垣，悲愤沉痛报国仇。”这是1943年中共冀鲁豫区委员会为朱程烈士撰写的挽词。

　　朱程，字公行，1910年12月生于浙江省平阳县矾山乡一个亦工亦农的家庭。青年时期，他受过高等教育，思想进步，是国民党黄埔军校第六期毕业生。1933年在南京津浦铁路工作时，他曾掩护并资助浙南农民运动领导人张培农在津浦沿线开展党的地下工作。1934年春，朱程去日本东京铁道学院留学。七七事变前夕回国后，他先后任国民党军张荫梧部军官学校教官、民军四团团长，但因赞同共产党抗日统一战线政策，被张荫梧所忌惮。1939年6月15日，张荫梧活埋了朱程的好友——河北民军第六团政治主任安道墩（史称北店事件）。朱程悲愤之下，率民军四团脱离了张部。之后，经第十八集团军总部批准，民军四团改番号为华北抗日民军，朱程任司令员，闻允志任政治委员。1939年9月，由朱德同志介绍，朱程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43年6月，朱程调任冀鲁豫军区第五分区（鲁西南军分区）司令员。

　　1943年9月中旬，日本华北派遣军最高统帅部为摧垮冀鲁豫抗日根据地，调集日军第三十二师团、第三十五师团、第五十九师团和骑兵第四旅各一部共11100余人，装备汽车271辆、坦克9辆、飞机3架，由新乡、开封、商丘、济宁等地出动，在当地日伪军的配合下，向湖西、鲁西南地区开始进行残酷的秋季大“扫荡”。鲁西南地委将根据地抗日武装组成三个梯队，开展反“扫荡”斗争。军分区司令员朱程、专署专员袁复荣率领民一团、二十团、骑兵连和专署机关，作为一梯队，活动于成曹、虞城县境内。23日，朱程、袁复荣率领驻扎在曹县城西南王厂村一带。王厂在黄河故道北岸，西、南两面都有太行堤，地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26日早，在鲁西南军分区前方司令部里，朱程司令员从译电员手里接过一份急电，他看过之后，双眉紧蹙，神色显得格外沉重。随后，他将电报递给袁复荣专员说：“老袁，你看，杨得志司令员来的电报！”

　　“唔，是这样。”袁专员看过电报，神情也立刻严肃起来，他用征询的目光望着朱程。

　　沉思了片刻，朱程舒了一口气，神色变得轻松起来，望着袁专员说：“敌人在三分区‘扫荡’已近一个月，单县那边的军民也够艰苦的了。我赞成和拥护杨得志司令员的指示，把敌人‘牵’到咱五分区这边来，让三分区的同志们休整休整。”

　　朱程与袁复荣商量好后，遂派曹县武委会主任郑美臣和县基干大队副政委孙亮亭，带领曹县基干队、民一团第四连、分区骑兵连，速到曹东南吸引“扫荡”湖西地区的日军。接着，他们又对部队重新作了部署：派二十一团一个连把守黄河堤口；派民一团桑玉山团长和魏明伦政委带领两个连，特务连第三排排长孙永明带领一个排，加上一个骑兵连近400人，随司令部驻守王厂；二十一团的其他连队撤出王厂，驻扎在王厂西北4华里的高堤圈。这样，一旦日军从东面进来，部队就能够利用王厂的有利地形，首先消灭一股敌人，然后在二十一团的掩护下，往西北方向撤退。

　　刚部署完，就见警卫员宋宗堂问道：“司令员，前几天定的那个会，是不是往后推一推?”

　　这一提醒，让朱程想起了原约定今天要开的一个会。原来，他在国民党军队和政府中有着许多老同学、老同事，在当前抗日进入相持阶段的关键时候，这些人很想听听他对时局的看法。朱程也想利用这些关系，进一步宣传党的政策，扩大抗日统一战线。

　　但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今天开不开这个会呢?

　　朱程来回踱了几步，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开！人一到齐马上开会。把敌人‘牵’过来，是为了抗日，开这个会是要争取抗日力量，同样是为了抗日，为什么不开呢?”

　　中午时分，十几位在国民党军队和政府做事的老同学、老同事，从河南省一些地方赶到了王厂。老同学、老同事见面，自然十分亲切，但也由于每个人信仰、追求、经历不同，都怀着自己的心事。

　　会议正式开始。在简短的开场白之后，朱程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慷慨激昂，严厉痛斥了蒋介石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行径，揭露了张荫梧假抗日、真反共的丑恶嘴脸，宣传了共产党的抗日功绩和抗日民主统一战线政策。最后，朱程推心置腹地对大家说：“各位兄弟，恕我直言。现在大敌当前，凡是有识之士，都应当和八路军携手共同抗日！凡是有点民族气节的人，都应当把枪口掉过去，一致对外，再不能像反共摩擦专家张荫梧那样来残杀自己的同胞。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抗日，已打得日寇疲惫不堪。抗战必胜，中国决不会沦亡。望诸位三思而行!”

　　会议开得很成功。到会的人都被朱程的肺腑之言所感动，纷纷表示拥护共产党的抗日统一战线政策，愿与八路军一道共同抗日。

　　9月28日清晨，在朱程司令员、袁复荣专员和桑玉山团长、魏明伦政委的带领下，部队在王厂村西北约2华里的太行堤下集结，准备进行转移。

　　这时，侦查员跑来报告说，在东北方向距大堤约8里远处，发现有日军部队活动，正快速向我集结地左侧迂回。朱程当即命令部队，向西北方向根据地边缘靠近，避开敌人合击，尔后插到敌占区活动，牵制敌人的“扫荡”。

　　情况紧急，部队迅速行动。然而，日军来势凶猛，骑兵队已迂回到部队集结地的左后侧，阻挡了我军退往西北的去路，东、南、北三个方向也同时发现了日军。朱程正准备组织部队突围，忽然，一发炮弹呼啸着飞来，民一团团长桑玉山等10余人中弹牺牲。这时，为保护朱程、袁复荣等领导的安全，许多指战员纷纷请求率先突围，但朱程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断然回绝了指战员们的请求。接着，朱程、袁复荣沉着果断地指挥部队突围。经过一番激战，驻扎在高堤圈的二十一团全部、民一团大部都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为了保全马匹，朱程命令骑兵连三排带着全连马匹向根据地魏湾方向突围。在掩护部队突围中，朱程和袁复荣与军分区指挥所、专署机关、民一团一部，陷入日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当时，被包围的干部和战士共100余人，他们仅携带轻机枪4挺。这时，朱程、袁复荣果断决定指挥部队抢占王厂村，坚守反击，伺机突围。当他们冲至王厂村边，却发现日军已抢先占领村庄，并在民房门楼的制高点上布设了轻重机枪，封锁了进村的通道。朱程指挥部队向西南的郑庄方向撤退。这时，两侧日军又迂回包围过来，尾追不放。占据了郑庄高房的日军居高临下，集中火力猛烈扫射，企图消灭我军。在这前进受阻、后退无路的危急时刻，朱程率领骑兵连第一、二排战士，集中全部火力向日军发起了猛攻，很快便消灭了门楼上敌人的机枪火力点。接着，部队迅速向郑庄进行突击。然而，大量敌人蜂拥而来，我军难以突围。朱程当机立断，指挥部队抢占了郑庄村外的一座土围子。

　　这座围子长约30米，宽约20米，四周筑有一人多高的土墙。围子内建有停放牛车的草棚和一座土灰房，堆着一些杂物。围子周围地形开阔，利于坚守。进入土围子后，朱程立即作了战斗动员和安排部署。骑兵连指导员王仲儒和副连长指挥两个排，负责坚守东南至西南的围墙；民一团作战参谋刘波和团直属队指导员刘旋指挥民一团40余名干部战士、勤杂人员，坚守东面至西北面的围墙。全体指战员摩拳擦掌，坚决表示：誓死守住阵地，不当俘虏，为抗日流尽最后一滴血！大家用双手和刺刀挖筑了简单的工事，在土墙上掏开了枪眼，决心坚守到天黑再进行突围。

　　上午10时许，日军先是占领了王厂周围的全部村庄，继而又占领了北面的黄河大堤，将我部队包围得严严实实。这时候，在轻重机枪火力的掩护下，攻占郑庄的30余名日军从东北面向土围子发起了进攻。战士们奋勇反击，王仲儒指导员也指挥二排的四、五班战士，带着两挺机枪在正面阻击，机枪、步枪一齐开火，冲在最前面的敌人顿时倒下一片，后面的敌人见状不敢再往前冲，拔腿往回跑去。

　　第一次进攻被击退后不久，日军又发起了第二次进攻。但全体指战员奋勇抵抗，在我军顽强的火力压制下，日军的进攻又一次被打退。但是，这次反击使我军伤亡严重，于是只好将四、五班的战士合并为一个班，撤到二线，由三班和六班接替坚守。

　　11时左右，日军从土围子的正东、东南和东北方向，向我军阵地发起了第三次进攻。从东南方向冲上来的敌人约有100余人，在轻重火力的掩护下，他们组成扇形进攻，一边开枪，一边投掷手榴弹。我军战士们步枪、机枪齐射，不断把手榴弹投向敌群，把敌人一个个撂倒在了土墙前。战士们已杀红了眼，用刺刀刺，用枪托砸，不顾一切地把爬上墙的敌人打了下去。日军的这次进攻，再次被英勇的战士们打退。

　　战斗中，朱程的胸部负了伤，鲜血染红了半个胸口。在稍事包扎后，他又继续投入了战斗。

　　12时许，日军见久攻不下，就惨无人性地连续向土围子内施放了毒瓦斯弹。一瞬间，滚滚毒烟弥漫了整个围子，直呛得战士们咳嗽流泪。因围子内无水，战士们只好用自己的尿液浸湿毛巾，捂住鼻子。尽管如此，但还是有几个战士中毒昏倒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日军以为围子里的人全部被熏倒了，就又从三面发起进攻。在生与死的关键时刻，朱程率领全体指战员严阵以待，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这时，在二排的阵地上，已有十几个日军爬上围墙冲进了院内，情况极其危急！骑兵连副连长指挥二排战士拼死阻击敌人，王仲儒带领一排的战士们也赶过来，同冲进院内的日军展开了肉搏。朱程司令员甩掉上衣，挥起大刀，勇猛地杀向敌人。经过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我军终于将进入土围子的日军消灭殆尽，第四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但这次，我军人员伤亡非常惨重，魏明伦政委、骑兵连副连长和许多战士牺牲。最后，我方仅剩下30余人。

　　朱程司令员将全部人员分编了4个战斗班，分别由王仲儒和刘旋各带两个班继续坚守。他对战士们鼓励道：“同志们，从早晨到现在，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的四次进攻，大家都表现得非常英勇顽强！我们一定要再坚持一下，等到天黑就可以突围了。”

　　下午4时刚过，日军突然向土围子发起猛攻，轻重武器同时开火。突然，南面的土围子被炮弹轰出了一个缺口。日军喊叫着涌进院内。战士们的子弹打尽了，手榴弹也用光了，只好用刺刀和枪托与敌人展开搏斗。这时，守在土围子西南角的王仲儒也被炮弹击伤了头部，指导员刘旋迅即带着几名战士向西南角靠近，他端着刺刀大声喊道：“同志们，冲上去，和鬼子拼了！”战士们奋勇向前，同敌人扭打在一起，战士们不断倒下。

　　傍晚时分，四周的敌人越来越多。最后的时刻到了！朱程司令员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高喊一声“冲——啊”，率先向敌群冲去。他刚冲出院墙十几米，就不幸被敌人的机枪子弹击倒，壮烈牺牲。

　　在这场战斗中，袁复荣专员和其他100余名战士也全部为国捐躯。他们的鲜血洒遍了曹东南，染红了那片沃土；他们浩然壮气，惊天地而泣鬼神。

　　王厂战斗，在鲁西南地区人民的抗战史中，留下了英勇悲壮的一页。

　　乌云疾走，沙土弥天。巍巍太行堤，顿失绿装。朱程司令员牺牲的消息传来，鲁西南根据地的军民“痛哭废食者百数十人”。冀鲁豫军区司令员杨得志在悼念文章中写道：“朱程同志的牺牲，是我中华民族失一将才，边区部队失却了一个良好的指挥员，中国共产党损失了一个优秀的布尔什维克干部。”

　　1990年，冀鲁豫军区司令员杨得志为朱程烈士题词

　　在公葬朱程司令员大会上，其妻郝淑斋的一首悼诗表达出了鲁西南人民的心声：

　　我的程啊，我的公行！

　　八九年的道义之交，

　　四五年的夫妻恩情，

　　我爱你甚于爱自己的生命。

　　我永远拿你比做漫漫长夜中的明星，

　　是你的光芒照耀着我走向革命的旅程；

　　我的明星突然殒落了，

　　你化做一道火剑穿过了太空！

　　这光芒四射的火剑呦！

　　刺伤了千万个爱你者的心，

　　更深的刺伤了我的灵魂,

　　假如我不是一个共产党员，

　　我一定没有勇气再继续生存。

　　你的幼女庙生知道了你的牺牲，

　　痛哭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你的长子为松当然更要伤情，

　　你的双亲知道了——

　　一定痛不欲生。

　　日本法西斯夺走了双老的爱儿，

　　日本法西斯夺走了孩子们的父亲，

　　日本法西斯夺走了党的优秀干部，

　　日本法西斯夺走了我的爱人，

　　日本法西斯和我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党给了我以继续生存继续战斗的力量，

　　我誓必踏着你的血迹前进，

　　我的程，你好好的安息吧！

　　你的心永远就是我的心。

　　你的孩子们我必尽力抚养教育，

　　我永不会忘记照顾安慰你的双亲；

　　更有千千万万的同志继承你的遗志，

　　争取最后胜利，为你报仇雪恨！

　　1945年9月，为纪念革命烈士朱程司令员和袁复荣专员，中共鲁西南地委以两人的名字中的“复”和“程”，将原曹县和曹南县东部合并设立了复程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