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潼关

　　上周末第一次参加孩子的家长会，坐在一年级低矮的课桌前，尽管两个小时候下来腿都是酸疼的，还是在被教育和学习中感到充实。现场的气氛很好，我竟有几次想举手的冲动。

　　现在的孩子聪明自信，他们在课堂上肯定都会积极举手，给出自己的答案。作为学生，能经常举手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我在农村长大，8岁的时候才上育红班，也叫半年级。那年夏天，我正在村前的藕塘里钓青蛙，大队广播里通知该上育红班的孩子名单，通知采取“xx家的xx”的格式，当我听到父亲和我的名字时猛一激灵，扛起竹竿往家跑去。

　　当天，我就坐在大队部的教室里。有趣的是，半年级和一年级在同一个教室，语文、数学都由一个老师来教。孩子们灰头灰脸，叽叽喳喳，吴老师走上讲台就开始点名，并要求点到名字的同学举手。我的名字第一个被点到，我的回应是“哦”。吴老师说要把手举起来，我愣愣地不知所措。老师又柔和地说了一遍“把你的手举起来”，我把两只手举在两耳旁边，眼睛里全是疑问。一年级的同学哄堂大笑，喊着“他投降了！”

　　吴老师讲课的时候，一般是先说“一年级的同学看黑板”，开始讲一阵一年级的课本；一年的学生开始写作业的时候，他再让半年级的学生看黑板。课堂气氛总是活跃的，孩子们坐立不稳，抓耳挠腮，有的女孩在课堂上忽然哭了，有的男孩离开座位到另一个男孩背上拍了一巴掌。每次老师提问的时候，多半孩子是沉默的，尽管问题很简单，总有很多孩子根本没听懂。听懂的孩子就有很兴奋的优越感，他们一边举手一边说着自己的答案。

　　我记忆里大家举手最踊跃的一次是刚学到“鱼”字的时候，老师让我们组词，大家争先恐后全部举起了手。大鱼、小鱼、鲤鱼、鲫鱼、吃鱼、钓鱼……，全班同学几乎每个人都表现了一把。老师最后补充了几个，正要告一段落，我忽然举起手，老师让我回答，我激动地说出“泥鳅！”

　　农村的孩子心理素质格外皮实，从来不会伤到自尊。老师有时会对答不上问题的孩子说“你咋恁笨耶！”让那些举手的孩子哈哈大笑。我们的家庭都是一样的清贫，我们的长相都是一样的尖嘴猴腮，只有当老师提问，能骄傲地举手的时候，才有了分别。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语文和数学有了分别的老师。那时候学校唯一的女老师熊老师只有20多岁，是村上最干净最漂亮的人，她教我们的语文。熊老师说话干净有力，全校学生都知道她很严厉。就是在那一年，我忽然在学习上脑洞大开，成了班里最积极举手的人。

　　我开始喜欢熊老师的讲课，突然觉得一切问题都变得很简单。三年级的学生开始用钢笔写字，开始写作文。每次作文作业发下来，熊老师会先读几篇写得不好的，极少读范文。不好的作文千奇百怪，熊老师读完全班除一个同学外全部哄堂大笑。农村的孩子不是听着故事长大的，怎么会写作文呢？

　　后来班里流传了几本作文书，同学们读到了城里的孩子们写的作文。有一次我们又写了一篇作文，题目是《第一次做饭》。熊老师破例首先读了我的作文。也许是对语文课没有压力，我把题目改成了《第二次做饭》，不过是开头写：昨天我刚刚学会做饭，今天爸爸妈妈下地了，我决定自己再做一次饭……。让熊老师表扬的是，全班的作文中，只有我的爸爸妈妈下地干活了，他们的爸爸妈妈都是“上班去了”，这太不符合实际。

　　自从我喜欢上了语文课，就再没有感觉到熊老师的严厉。在我十几年的学生时代，三年级的语文课成了举手最积极的一年。熊老师提出的任何问题我都知道答案，以至每次她刚说完我就张狂起来，两条腿蹬直，一只手撑着课桌，另一只手直挺挺地举起，嘴里急切地喊着“叫我，叫我！”

　　有些问题比较简单，老师问完多数同学一块喊答案，就没有了举手的环节。有一次，熊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道判断题，问是对还是错，我当时似乎已经兴奋得头上冒汗，并不管问题是什么，就在下面喊：“算它对吧，算它对吧”，熊老师说，你看看DHQ，算它对能行吗？熊老师并没有生气，她对我的包容源于我是一个积极举手的学生，用现在的话说是学霸。

　　并不是每个学生都积极举手的。五年级时的一堂作文课上，语文老师读了一个学生的作文，题目是《开学第一天》，那篇作文极短：今天开学了，我早上吃了饭，背起书包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老师读完让同学们提缺点。很少举手的娟也举起了手，老师也很照顾地让她来说。“太短！”娟很兴奋地说。“对，就是你写的。”没心没肺的孩子在全班同学的哄笑中坐下了，她从此再也不举手回答问题。

　　初三的时候，班里最后一排有个叫华的男孩成绩与长相俱佳，是课堂上积极的举手族。情窦初开的他给一个女生写了一封情书，不料那女孩站上讲台拿着情书大骂一通，这一骂彻底改变了华。他从此课上课下再不说话，更不再举手站起来回答问题。有时上课迟到，他在教室门外喊一声“报告”，然后跑到教室后面，从窗子里跳进教室。可怜的孩子，这是受到多大的伤害啊！

　　我始终认为，能举手发言始终是幸福的，偏偏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举手的机会和积极性都在降低。我高中的时候英语学得很好，每次都能考高分。但是我学的是哑巴英语，听力完全听不懂。大一开学后，我们班有四名学生分在A班，我在听力不济的情况下仍然进入前四名。然而英语课上老师用纯英语讲课，我陷入无边的混沌中。大学生都不喜欢举手，老师一般在提问后直接叫名字，刚开学的时候英语老师还时常叫到我，但每次我站起来就只能说一句“sorry”，她起初会说“sit down please”，后来她就说“sit down”，再后来她便再不提问我。

　　作为一名学生，没有举手的底气实在是痛苦的。但是等我走出校门，却发现一些成年人的举手不过是场游戏。一些协会、组织的成立仪式上，主持人一脸庄重地说：请大家举手表决，于是台下的手齐刷刷地举起来，后面就是鼓掌通过，真是一场严肃的闹着玩。

　　尽管如此，也只有少数人有举手的机会。更多的人，只能接受少数人举手后的结果。

　　我还是认为举手应该是件负责任的事，举一只手证明你行，举两只手表示你放弃，不能违背了本心。这世上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们应该共同抵制，让那些落后的、自欺欺人的规则“举起手来”。